短篇伤感小说爱情故事

2024-12-17

短篇伤感小说爱情故事(精选8篇)

1.短篇伤感小说爱情故事 篇一

短篇伤感爱情故事小说篇三

我出生在个贫寒的家庭,我和妈妈一起住,妈妈每天起早贪黑,给人家做保姆,每个月的工资只能够我交学费。我的生活费只能靠自己做些家教什么的。哦,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晓浩,呵呵,我的名字是不是像男的?呵呵,没办法,爸爸妈妈给的,不!只有妈妈!在我的世界里没有爸爸这个词……

我今年十九岁了,我都记不清我换了多少座城市了,不知道这个城市是不是最后一个。

当我走进学校,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看。有人说:“唉!穿成这样还好意思来上学。”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身上的衣服都够我一年的学费了。我装着毫不在乎的样子,拿着书包从他们中间走过,我看见有两个位置,就随便找个坐下,屁股还没坐稳,就有人说:“喂!这个位置你也敢坐?!这个是我们老大的位置!”我拿起书包就过去了,旁边有个女孩说:“他是这个学校里最有钱的一个,我们谁都不敢得罪他。”老师来了,跟着老师进来一个男孩,好帅!好帅!他向我看一眼后坐了下来。下课的时间我去操场看书,有几个男孩走了过来。“呦!小姑娘在看书啊!我们陪你啊!”我看了他们一眼就站起来想走,可他们拉着我,我使劲的挣脱。可是没用,他们人多。“你们想干嘛?”“呦!小姑娘生气啦!呵呵!”我生气地说:“放开我!”我从书包里拿出水果刀,那个男孩看到后说“行!你有种!等着!”

天渐渐的黑了,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在半路上又遇见他们。那个男孩坏笑着说:“小姑娘,巧啊,回家吗?哥哥送你好吗?呵呵!”听了后,我害怕极了,我说:“不用了”然后转身就走,我加快了步伐,可他们还是追我。“你们到底想干嘛?!”另一个男孩说:“陪哥们玩会嘛!”说完就过来拉我,他们对我动手动脚,我拼命的喊:“救命啊!救命啊!”可没有人答应。我朝一个男孩手咬了一下,在他叫痛的时候我赶紧跑,可是他们还是不停的追。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人,是他!那个上午和老师一起来的男孩。我跑过去说:“快帮帮我,有人追我。”他朝我后面看了一眼,正好那几个人也跑了过来,看到我和他说话,就转身离开了,他们怕他。然后他说:“没事了,你回家吧。”说完他就走了,不给我说句谢谢的机会。

到家妈妈不在家心里很烦,就躺下睡了。早上睁开眼睛已经快八点了,收拾一下书包就往教室跑去,可还是迟到了。下半节课是体育课,在操场跑步。由于没饭,我晕倒在操场上了。当我醒来时,昨晚那个男孩在我病床前。“你醒了。”我盯着他看,“看什么?你刚才跑步时晕倒了,是我送你到医务室的。”“哦,谢谢你。我没事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林涵,你呢?”“我叫晓浩”他接着说:“医生说你没事,是饿的,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东西。”他走到了门口又过回头问:“你想吃什么?”我笑了笑说:“什么都可以,就面包和水就行。”

他跑出去了,那刻觉得特温馨,原来他外表冷血,心里却很善良、很关心人。不一会他回来了,他递给我,“谢谢。”我笑着接过来,我大口的吃,一下噎住了,他赶紧帮我把水打开,他喂我喝水时,走进一个女孩,穿的特漂亮,她问林涵:“她好了吗”林涵说:“没事了。我介绍一下她叫晓浩。”然后指了指那个女孩说:她叫蒙蒙。“你好!你好!”我和她打着招呼。然后她看着林涵说:“她现在没事了,那你跟我走。”“嗯,你好好休息,我下午过来接你。”我赶紧说:“不用了,你们忙吧,我自己可以回家。”她把林涵拉走了,我转过头发现他手机掉在桌子上了,我急忙的跑出去,他们已经不见人影了。

我赶到学校,把手机还给他,:“你手机忘在那里了,上午谢谢你了,不打扰你们了。”我没走多远就听到他们的吵嘴声。蒙蒙说:“你跟她什么关系呀?”林涵说:“没什么关系。”蒙蒙很大声的说:“没关系,你干嘛喂她喝水呀,她自己没手吗?”林涵也很生气地说:“你真是不可理喻!真受不了你大小姐脾气!”“受不了?受不了你走啊!”林涵转身就走,蒙蒙在后面大声的喊:“你走!走了就别回来!”第二天林涵真的没有来,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还是没来。蒙蒙打电话找他,可是电话那边传来的一直都是:你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候在拨。后来,蒙蒙去了林涵家里,林涵的妈妈说,他几天没回来了。蒙蒙彻底的傻掉了,林涵的家人都以为林涵几天没回来是和蒙蒙在一起的,没想到蒙蒙居然来家里找林涵,一家人都急了,两家人四处的在找。找了几天一点消息都没有,家里人急疯了。

蒙蒙突然想到一个人,她去找晓浩,见到我她就问:“你看见林涵了吗?”我被她问蒙了。我惊讶的问:“林涵还没有回来啊?”“你知道他在哪儿?”“不!不!我不知道。”我就这样的离开了,表面撞的是毫不在乎的样子。可是我的心里特乱,其实我是喜欢他的,当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他了,我四处的在找他,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他可能会在那里。当我走进去时,里面烟雾让人难以承受,在烟雾中我看到了他,我拍一下他的肩膀,他抬一下头看到是我就问:“身上有钱吗?我打游戏没钱了。”我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他看看,他拉我出来了,到了柜台前对老板说:“老板差你一千五,我下次来给。”老板特爽快的说:“没事林少爷,常来玩啊。”林涵笑笑,拉着我出去了。走到了半路上遇见了蒙蒙,她走上来就扇了我一个耳光。林涵没有讲话,眼睛一直盯着蒙蒙看。我捂着脸跑回家,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痛哭,在那刻感觉自己是最无辜、最委屈的。可这一切没有人可以诉说,自己愿意承受这一切,因为我真的爱他,我宁愿接受她的一耳光,至少现在知道他是平安的,我知道自己很傻,甚至傻的有点天真,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爱是不分富贵的,即使再穷,只要有一个爱他的心就足够。

第二天,我刚走进学校的大门口,就听见同学们议论纷纷:你们看她表面上是个很老实的人,其实她勾引人还是有一套的。同学都大笑,有人问:她勾引谁了啊?那个同学接着说:林涵,不是失踪了几天了吗?你们知道吗?林涵被晓浩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一直跟他一起鬼混了。我走进了教室坐下来,教室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刚坐下他就进来了,我低着头,他走到我面前说:“昨晚的事,真的对不起。”旁边的同学说:“原来他们真的在一起。”林涵很生气的对旁边的同学说:“你们说什么,不知道的就闭嘴!”老师来了问林涵:“林涵,你这几天去哪里啦?”“我没事,四处玩玩……”

下课的时候,他给每个人发一张请帖,上面写着:在过一个星期就我的生日,希望每个人都能到哦。我也拿着了,当我拿下他的请帖后,学校里人七嘴八舌的说:她也好意思拿,不要脸!我不知道说什么,我也不想说。我回到自己的座位,,收拾一下离开了,回到家,跟妈妈商量了一下,然后我们母女俩又换了一个城市。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在这一个星期里,我帮人家打工攒下一些钱,我想送他个礼物。我在商场里转了好久,每样东西都要上千元的,最后没办法了,,走出了商场,来到了一家小店,为他挑了一个小熊。回到家里写上祝福,,还有我一直想对他说的话:林涵,我真的很喜欢你,可我不能去靠近你,因为我们并不是一个等级的,我靠近别人会说,我是因为贪财才靠近你的。我看得出蒙蒙是真心的喜欢你,希望你能好好珍惜她,呵呵,不知道我送你礼物,你会不会看,我知道送你礼物的都是富贵人家,我送的有点寒碜,希望你能理解……晓浩。

林涵生日那天受到很多名贵的礼物,不起眼的小熊被他丢在了一边……

后来林涵和蒙蒙结婚了,没想到结婚后的蒙蒙大变样,用钱特厉害,一年不到就把家里的钱败光了。林涵从富二代变成了穷小子,蒙蒙也变的大家都不认识她了,整天的在外面瞎混,三更半夜才回家,回来就大吵。一天有人过来收房子了,蒙蒙在外面赌博欠了人家两百多万,她拿房子做了抵押,叫林涵在一个星期内离开这别墅,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之前的都被蒙蒙拿走了,他打开仓库的大门,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见了小熊,因为它是最不值钱的,她就没拿,林涵拿起它时,从里面掉下一个信封,当他看完时,他睡在了地上好久好久,后来,终于哭出来了,他憋了很久,心里的痛能向谁述说。他抱着小熊满街的跑,一会大笑,一会大哭,人家看到他,都叹息。当初,那般气派,唉……现在呢?

2.短篇伤感小说爱情故事 篇二

文学的历史有多长, 短篇叙事小说的历史就有多长;散文体小说的历史有多长, 散文体短篇叙事小说的历史就有多长。但是我们现在所熟悉的短篇小说, 却是最新的一种文学体裁。19世纪早期, 短篇叙事故事发生了一种变化, 这使布兰德·马修斯在19世纪晚期郑重宣布:一种以简短、结构紧凑、简洁干练、效果统一为特点的新体裁诞生了!这种新型体裁的源头可以在欧文、果戈理、坡和霍桑的作品中找到。由于坡是第一位对新型故事进行理论思考并试图予以定义的人, 所以说, 短篇小说的定义和这种形式一样久远。假如定义周全有效, 这种定义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 既没有被修订过, 也没有受到检验讨论, 就当然没什么不对。可是, 现有的定义是有问题的:其术语太过宽泛, 措辞也不严密。

比如说“简短”这个词。多简短算是简短?从长度上来说, 一个3页的短篇小说与30页的短篇小说的长度之比, 与一个30页的短篇小说和一个300页的短篇小说的长度之比, 是相同的。显而易见, “简短”是一个相对概念, 与其说是作品的实际长度, 倒不如说是指作者的长度观念。福克纳的《献给艾米莉的玫瑰》比《沃许》要短, 但是我们都称它们为短篇小说。《罪与罚》是《包法利夫人》篇幅长度的两倍, 但两者都是长篇小说, 尽管《包法利夫人》只有350页。

还有其它的术语——“结构紧凑”“简洁干练”“效果统一”——这些可以适用于所有艺术形式。“美”通常被定义为整体中的各部分之和谐, 因而很多文学理论家将“有机的整体”作为评判的标准。

短篇小说中只写一个情节表现一个人物, 这个观念很有用, 但并不总是适用。许多短篇小说都突破了单一主人公的限制。劳伦斯的作品《马贩子的女儿》和《普鲁士军官》都有两名主人公, 而在福克纳所作的《干旱的九月》里则至少有三名。诚然, 短篇小说的情节大都围绕一个主人公展开, 但是很多长篇小说也是如此。

根据总体的目的和结构定义短篇小说似乎更为合理, 而这也正是我所尽力去做的。首先, 我研究霍桑的文学理论, 注意到他的文学思想与其小说创作之间的清晰关系。然后, 结合文学理论及一批有代表性的当代大师的作品, 我找到了一些共同点, 这对我大有裨益。

短篇小说源自于浪漫主义传统。形而上学的观点认为, 在这个世界上, 感官之所感只是部分存在, 还有超越感觉之外的存在, 这为短篇小说的结构提供了合理的依据, 而这同时也成为短篇小说家用来探索真实本质的工具。根据形而上学的观念, 现实存在于日常世界的表象之外, 所以在短篇小说里, 叙述的表面之下隐含着意义。叙述的框架蕴含着象征, 此象征物的作用是质疑表象的世界, 指向外延世界表面现实之外的真实。

然而, 仍然有一些短篇小说不符合我提出的定义。他们结构简短紧凑, 并且具备统一性, 但是它们不具有象征性结构所具备的深度和复杂性。这类小说我将其另行分类置于“简单叙事”条目之下。简单叙事的结构与短篇小说的结构相去甚远, 正如散文传奇小说的结构与长篇小说的结构有天渊之别一样。既然长篇散文体小说已经有两种分类, 那么把短篇小说分成两类, 看起来也是合理的, 尤其是因为短篇小说与散文传奇小说之间共性很大, 而短篇小说与长篇小说的相似性或短篇小说与简单叙事体之间的相似性则要小得多。

按照我作的区分对短篇小说进行价值评估, 就会更容易且更有根据, 而价值评估, 在我看来, 正是批评的目的。

附原文

Short narrative fi ction is as old as the history of literature;short narrative prose fiction is as old as the history of prose fiction.But the short story, as we know it today, is the newest of literary genres.Something happened to the short tale early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to cause Brander Matthews later in the century to proclaim the birth of a new genre characterized by brevity, a closely wrought texture, freedom from excrescence, and a unity of effect.The origins of the new form are to be found in the writings of Irving, Gogol, Poe, and Hawthorne.Since Poe was the fi rst to theorize upon the kind of tale then being written and to attempt to defi ne it, the defi nition is as old as the form.In itself, there is nothing wrong with a defi nition that has not been revised or subjected to much examination in better than a hundred years, as long as the defi nition is valid.But the defi nition that we have is something of a problem.Its terms are too broad;its diction imprecise.

Consider, for example, the word“brevity.”How brief is brief?There is as much difference in length between a three page story and a thirty page story as between a thirty page and a three hundred page story.Obviously“brief”is a relative term, applying more to the limits of the author’s conception than to any actual page length.Faulkner’s“A Rose for Emily”is shorter than“Wash, ”but we call them both short stories.And Madame Bovary is no less a novel because it runs to some three hundred and fi fty pages than, say, Crime and Punishment, which is more than twice as long.

And the other terms—“closeness of texture”“freedom from excrescence”“unity of effect”—can apply to all art forms.Beauty is often defi ned as the harmony of parts in a whole, and a large number of literary theorists take the idea of the organic whole as a standard for judgment.

The idea that a short story deals with a single character in a single action is useful but not always applicable.Short story after short story belies the limitation to a single protagonist.Lawrence’s“The Horse-Dealer’s Daughter”and“The Prussian Officer”have dual protagonists, and in Faulkner’s“Dry September”there are at least three.Granted, most stories do deal with a single protagonist, but so do many novels.

It seems better to define the short story in terms of its overall purpose and structure, and this is what I have tried to do.Beginning with an examination of Hawthorne’s literary theory and noticing the clear relationship between what Hawthorne thought literature should be and what his stories were, then moving to the literary theory and a selection of stories by representative modern masters of the form, I find similarities which seem to me to be useful.

The short story derives from the romantic tradition.The metaphysical view that there is more to the world than that which can be apprehended through the senses provides the rationale for the structure of the short story which is a vehicle for the author’s probing of the nature of the real.As in the metaphysical view, reality lies beyond the ordinary world of appearances, so in the short story, meaning lies beneath the surface of the narrative.The framework of the narrative embodies symbols which function to question the world of appearances and to point to a reality beyond the facts of the extensional world.

There is, however, a group of stories which does not fi t the definition that I propose.They are brief, closely wrought, and unifi ed, but they do not have the depth or complexity provided by a symbolic structure.These stories I categorize separately under the title of simple narrative.The structure of the simple narrative is as different from the structure of the short story as the structure of the prose romance is from the structure of the novel.Since there are already two categories for long prose fi ction, it seems reasonable to suggest two categories for short fi ction, particularly since there is greater similarity between the short story and the prose romance than there is between the short story and the novel or the short story and the simple narrative.

Given the distinction that I make, the evaluation of short fi ction should be easier and more valid, and evaluation I take to be the purpose of criticism.

注释

3.震感(短篇小说) 篇三

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山摇地动的力量。

房屋,仍在急速地左摇右摆,就像一只烦人的钟摆。不不不,更像农妇手中的筛子。叮铃咣啷的声响从厨房门缝里流泄出来,不间断地滴到我的耳朵。一阵恶心,使得我头昏脑胀,眼睛充血,变得鼓突突的,似要蹦出眼窝。心脏像被棒槌猛击的一面大鼓,怦怦直跳。一股酸水挤向喉咙。如果房屋再次猛烈地晃动几下,就有可能喷涌而出,溅向墙壁、地板、窗帘。

唵嘛呢叭咪吽!

嗡啊吽白扎咕如呗嘛嘶嘀吽!

……

情急之下,不同的经咒从我的嘴里蹦出来,飞向观世音,飞向莲花生……

嚓嚓嚓。物体的摩擦声在房间里跳跃,一如热鏊里的豆子。

嘡。一只灯泡猝然坠地。光荣就义。

我还没有活够啊!

嗒,嗒。摆放在电视柜两边的玻璃花瓶比赛似的掉落于地。不幸遇难。

哐啷哐啷哐。和完面,没有及时收拾的红色提花搪瓷盆从灶台边沿滑落下来,在瓷砖地上蹦跶。漆,脱落一地。遍体鳞伤。挂在墙上的瓢啊铲子啦啥的一些小物件也响应盆子的号召,从各自所在位置跳到地上,或者尽一切可能发出响声,凑起了热闹。

恍惚间,我感觉自己已然被辛吉确杰(阎王爷)大叔拽到了死亡的边缘。尽管我的气息还通畅,意识还算清醒,但却像进入弥留之际:两个孩子顿然出现在眼前;向往已久,却一直未能成行的五台山向我走来;披着绛红色袈裟的僧人已经结跏趺坐在我的身旁,在庄严而肃穆的气氛中为我念经超度;千盏供神灯在我四周燃烧,为我照亮前行的道路……我朦胧地感觉到时间即将凝固、我的生命意识即将停止工作。劫数难逃,我该出发了。“万念俱灰”这四个字占据我尚未彻底变成空白的大脑。我完了。愿我远在他乡的儿女健康平安,愿他们远离灾难!我的心在呐喊、哀号、祷祝。

唵嘛呢叭咪吽!

喂,你在给谁磕头?佛堂在那儿。

我慢慢扭过头,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

穿着浴衣,安然躺在沙发里,一手死死抓着遥控器,一手支起下巴颏儿,非常专注地看电视,情绪随着节目内容而波动着的琼看着我在笑。

咯咯咯……咯咯咯……

她还在笑。笑得格外爽朗。

我看到了她那一脸盛开的笑容。她的笑容好似我家后面那座山上的杜鹃花。

咯咯咯……咯咯咯……

她似乎把笑神经完全打开,将郁积于心的笑意畅快地释放出来了。

你,琼,我的妻子:此刻你要是能把你的笑匀给镇上所有人,下辈子我就是当牛做马,也要围着你转,直到转晕,转死。

地震了。地震了。

公元1976年夏季。

那晚,琼抱着用衣服塞成的枕头和刚脱了没有多久的衣裤,跟一群和她一样,离进入风华正茂的青春芳龄尚有三四年时间的女同学从宿舍跑出来,按照学校安排,没命地奔大操场跑去。我发现她和那群女生身上除了学校发给她们的灰色棉布裤衩和白色背心,什么也没有来得及穿。有些女同学身上甚至连一小块布片也没有裹上。

那时,我才15岁。我怎么可能懂得欣赏女孩的胴体呢?微弱的灯光也没有让我留意女孩们半裸的身子。现在回想起来,我只记得琼小巧玲珑的身子,像我小时候在山里见过的小兔子,赤溜溜地挤进慌乱的人群,穿过横在一排排平房中间的窄仄过道,钻出一处绿化带小树林和花园,一溜烟似地滚到操场中心的足球场,颤悠悠地蹲着。当然,知道琼的肌肤白得像鱼肚是我回到我们镇上参加革命工作以后的事儿。在此之前,凭借我看得到的她的脖颈和胳膊腿儿,我认定她的皮肤一点也不黑。

次日。我们从班主任老师嘴里获悉:远在千里之外的唐山地震,波及我们学校所在地秦都,使我们得到了一次在强烈的震感中体验恐惧,认识死亡的大好时机——千载难逢。

我想对琼说,那晚你怎么没有开怀大笑?那年你到中尼边境游玩,走悬崖峭壁时,死死抓住车里的扶手,抓得手心出汗,裤裆被打湿的时候怎么没有放声大笑。可是我的小腿抽筋似地疼痛难忍,硬棒棒地僵住了;身体像冻肉汁一个劲地在抽搐,感觉后脑勺冷嗖嗖的,脑门渗出细密的汗珠。胃严重痉挛。脑袋嗡嗡作响。神经高度紧张。嘴巴发干,连一个完整的句子也吐不出来。

我费劲地爬起来,推开窗玻璃,朝楼下一瞧,人头在慌张地攒动。没有任何规律的聒噪声浪盖过街巷,漫向小镇夜空。

你不躲一躲?我问纹丝不动的琼。

你要躲就躲吧。她的眼睛继续在与电视屏幕上的朱军交流。我不想,也没有时间知道作为朱军的铁杆粉丝的她要与他心中的偶像朱军交流什么。没有我,她依然能活得下去。可是,可是没有朱军,她的生活将会失去一大半意义。没有她,朱军顶多少一个跟着他抽咽,甚而嘤嘤啜泣的粉丝。

我们家所在楼房没有倒下。但我总感觉它还在晃晃悠悠地摇荡。我扶着墙壁打开房门,抓着扶手快速而战战兢兢地走下我已经踩了不下于二三十万次的七十四级台阶,步出小区,朝横在距离我们家三四百米远的马路奔去。

人们聚集在马路边上,或怯怯地走过来,走过去,显得焦躁不安;或三五成群地在聊天,描述震感带来的美好感受:刺激。他们丰富的表情告知我他们的内心充满比震感强烈的激情;一拨男女叼着香烟,喷云吐雾,言语间显露出不以为然的情绪。透过拂面吹来的冷风和轻轻亲吻脸颊的细雨,我清楚地听到了他们在谈论“4·14”、“5·12”、“4·25”、“4·14”和“4·17”这些可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日子。裹在他们身上的睡衣睡袍,令我十分沮丧地联想到了琼身上的浴衣。当我不时看到潇洒地掉头,迅速载客,疯狂奔跑的的士和搭肩勾背,从容地穿行于马路当间的年轻行人,听到他们畅快的笑声,感觉自己是如此的猥琐卑微,已然没有站在人群中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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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壮汉,牵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走过来:什么地方地震了?把我娃吓哭了。嘿嘿。他的汉语普通话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那个男孩仍在涕泣。

大哥,你穿这么少,不冷吗?一个女子用四川话,把一句温暖的话送进了我的耳朵。她的女儿穿着显然是她的羽绒服,乐呵呵地在地上转圈。那女子指着自己的女儿说:刚才地震那会儿她睡得正香,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姑娘听到这句话,便停了下来:地震的感觉一定很好玩。

一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女人从一辆小轿车里下来,向那辆车挥挥手,哼着绝对是她常哼的歌曲,像个小姑娘轻盈地朝我们走过来。“地震了吧?地震了吧?好!真好!”她带着满脸的微笑,向我们打招呼。接着她像对待熟人一样,好生给我们上了一堂课:……地震是自然界对万恶的人类的最直接、最有效、最有力的报复。你们别再为了眼前芝麻大的利益,大肆掠夺资源,破坏生态啦……她把一大段尖锐的话语,像冰雹一样狠狠地撒给我们,拨动着左手的念珠,甩开右手,往我们隔壁的住宅小区走去。

我们几个陌生的熟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感谢儿子和女儿分别从拉萨和成都打来电话,扫除了由尴尬造成的沉闷气息。由于信号不强,电话几次中断了。不过我还是得到了有关十几分钟前,让我们小镇居民强烈感觉到山摇地动的准确讯息:在离我们镇较近的一个邻国境内东经多少多少,北纬多少多少地段发生了7.2级地震。

难怪我们有强烈震感。吓死人了。我的心在唏嘘。

爸:你没有看微信吗?

爸:你没有看电视吗?

儿子和女儿这两个笨蛋说话总是不动脑筋而动骨头。我都吓成啥事的,哪还顾得上翻微信,看电视?!

我的右手指头冷不丁地摁响了琼的手机:震源地不在我们镇,也不在我们地区境内,甚至不在西藏自治区境内。

当然不在我们这边。不然这个时候我们镇上还能有几个活蹦乱跳的生灵。琼一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一股寒意袭上我的全身。环顾四周,我发现很多人都冻得直打哆嗦。

的哥的姐们仍在奔跑、忙碌。他们的情绪十分稳定。看上去,似乎没有受到地震的丝毫影响。换句话说,他们是那样的凛然、淡定、洒脱,好像是七级地震震不倒的人。

走,喝他个昏天黑地的再说。

一帮年轻男女蹦蹦跳跳地钻进了那家最热闹的酒吧。

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或转动手摇转经筒,或捻动念珠,喃喃有词地向三宝祈祷着,朝一家宾馆门口的开阔地聚拢。

我的耳朵穿梭于一小撮、一小撮聚集在路口的人群,采集各种有意思的和没意思的信息。而我的心却像天天在小镇上空盘旋的那架直升飞机,在茫茫夜空中飞行。

许是得知震源地不在我们镇附近的缘故,也可能是看到镇定的的士轱辘和青年男女欢快的步伐的缘故,我的紧张情绪慢慢趋于缓解,稍微平静了下来。于是,我便跟迟迟不敢回家的人交流起对震感的感受。

我向他们重复了琼在电话里跟我说的话。然后,海阔天空地大谈特谈我所经历过的地震(其实只是震感)。重点谈到了灾难性的唐山大地震、玉树大地震和尼泊尔大地震,俨然亲身经历过。对了,我好像还扯到了东京。提到震源地,我发现自己说话的腔调和语气全变了个味儿,充满了学术报告的味道。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我强调震源地,似乎不是为了向别人卖弄有关地震的一知半解的知识,而是为了壮胆,让心绪恢复往日的宁静。

假如我们处在震源地,那我们可能已经到辛吉确杰大叔那里做客,而不在这个美丽、富饶的小镇上。说着说着,我的话自然跑到了琼说过的那句话上。我感觉到自己把自己逼到难堪的境地了。路灯下,我的老脸烧成了猴子屁股。

大概过了个把钟头,有车子且会开车的开着车子,朝住宅小区以外的地方走了。胆大的、因经历的事儿太多而变得麻木不仁的撤回家,钻进了被窝。而心有余悸的我,怎么也不敢回家。

叔叔,到车上坐吧。跟我聊过十来句话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小妹子,非常友好地请我上她们家的车。

我看见一个看上去大小跟小妹子不相上下的男子把右胳膊压在方向盘上,左胳膊从开启的车窗朝下垂着,向我递来用眼睛、鼻子和嘴唇堆出的微笑,让我上车。

我婉拒。我说,我不冷。

女子看着我在说什么。我没有听见。

男子又一次打着手势,将微笑递给我,招呼我上车。

我摆了摆手,没有走到车子跟前。

我看到小女子把一个很有可能是她奶奶、姥姥,或者她男人的奶奶抑或姥姥的老太太扶上车,接着又把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抱上了车。

女子执意让我上车。坐在驾驶室的男子,也仍在招呼我上车。

一个熟悉的词在我的大脑里悠然地翻腾——盛情难却。他们非常客气地让我坐在副驾驶座。我有些拘谨地接受了那个退休前享受过几年的座位。男子把车开到了一块除了一排简易工棚,就没有高大建筑物的开阔地。我在离那块地不远的公路边发现了几家餐馆和商店。我们到达时,那里已经有十几辆车子。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车子。我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在叫我坐车,跟他们一起出城,到安全地带躲避有可能造成人员伤亡的“震感”,或是地震(生怕我们这里也发生大地震)。

这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性格极其相似,都很开朗、热情、豪爽。

我们一见如故,天南地北地聊了很久。话题从地震延展到天上人间各种事物,面面俱到,包罗万象。

老太太一再重复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她的声音极像走钢丝,颤颤悠悠。

我的舌头回应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的声音也像走钢丝,颤颤悠悠。

男子昏昏然,慢慢进入了梦乡。

我听到了哗哗的水流声。我判断我们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在江边。

听女子说,男子刚从内地办案回来。一个多月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我没有打听办的是什么案子。但我知道了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不是警官,就是法官。不是法官,就是检察官。不是检察官,就是纪检干部。当然也有可能是海关干部或者哪家银行的经济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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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蜷缩在车后座右边。夹在她和小妹子中间的那个男孩,头枕着老太太瘦小的大腿睡着了。

女子没有睡意,我也没有睡意。因而,漫长的夜晚便自然归我和她支配了。

远远近近的车灯不时地在我们周遭闪烁,仿佛在向世界传达着夜幕下的生命信息。

我的手指头很不自觉地摁到了“所有通话”一栏中琼的名字。

一支欢快的乐曲悠然击打起我的鼓膜。我却没有听到琼的声音。

我的手依旧忙着拨弄琼的手机号码。

让不让人睡觉?我一连拨了十余次后,终于得到了琼的响应。

我想跟她说句话,哪怕是一句一文不值的废话,以表示问候。可她居然让移动公司通知我,“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阿姨她可能困得实在撑不住了。小妹子给我递来这么一句明显带有安慰成份的话。

啊。我点了一下头。也不知黑暗中的她感觉到没有。

阿姨她不会有事的。女子补充了一句。

但愿如此。我在心里回应道。

小妹子把一条披巾样的东西递给了我。我摸到了她留在那上面的体温。

林区的雨跟小孩的眼泪没有什么两样,说掉下来就掉下来。

我和她伴着清亮的雨滴声,在热烈地谈天说地。

小妹子把手伸向车门,她说腿没处伸,酸痛酸痛的,很难受。

我说,忍一会儿吧,雨还在下。

她说,雨不大,不碍事。

她打开车门,下车,往车后面走去。

我当然也有下车走走,透透气的想法。于是乎,我推开了车门。但没有下车。

我听到了从车后面传来的“咝儿咝儿”的声响。这声音全然压住了雨声。我以为发出这个声音的小妹子会马上回到车上。可是,她没有回来。

我关上车门,动动身子,调整一下椅子,把两腿伸展到最佳状态,以最为舒适的姿势半躺在座位上。我,静静地待着,感受不同于躺在家里的床榻或沙发上的别样滋味儿。我的脑子有点乱,思绪一如纷乱的云。我这半辈子经历过的许多事情像数百、上千只秃鹫扑向尸首那样,齐刷刷地向我扑将过来,狠狠地搅动我的大脑。我有意识地避开与地震有关的事情和震感给我带来的刺激,也不去想我所遇到的每一次震感的强度。可是“地震”这两个字像烦人的苍蝇,总在我脑海里游来荡去,难以驱赶,甚或像一根尖利的铁锥,刺向我的心脏,扎入我的骨髓。提及震感,我调动每一只还和我一样活着的脑细胞,仔仔细细地捋了一遍,也想不起比这次更强烈的震感。

我抬眼朝车窗外望去。双眸射向没有多少光亮的夜空,茫然寻找着什么。

我感觉车子晃了一下。该不是余震又一次波及到我们这里吧?我的心口又被堵了上来:吓死我了。

我把车窗摇下一点,透了透气。一曲算不得好听的歌曲自附近哪部车子飘来,荡开,渗入夜幕下的大地。我希望人家换一首好听的,最好是抒情的或者幽怨的。此时我压根不想听毫无特点,没有力度,不痛不痒的歌曲。

雨,小了很多。

我,重新坐好。其实是恢复半躺的状态。

这时我注意到伏在方向盘上睡觉的男子发出的鼾声,也听到了掺杂在老太太诵经声中的小男孩并不均匀的呼吸声。

我企望并期盼瞌睡把我带到安静的梦乡。

不知女子在外面干什么。她下去至少有三炷香的工夫。她会着凉的。

刚才的地震太吓人了。老太太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

震感。我有意识地纠正道。

老太太不再说话。我希望老太太继续说话,跟我聊起来。聊什么都可以。比如,她的人生经历、她的丈夫、她的子女、她的家乡及其家乡人,或者讲讲有趣的故事、笑话。可是她把嘴巴锁上了,锁得死死的,别想打开。

我没话找话,主动跟她聊起来:我们过去经常讲人定胜天。可是,在自然灾害面前,人却无能为力啊。

啊哈啊哈。我把老太太的咳嗽声当作是对自己的回应。

这旱灾、洪灾、雪灾、风灾,包括雪崩、山体滑坡造成的损失远远没有地震大啊。

愿一切灾难远离众生。老太太只顾着祷告,压根不睬我。

上个世纪1950年白玛桂地震时,对您老家也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吧?

你不提地震不行吗?特别是白玛桂地震。

这下轮到我给自己的嘴巴上锁了。

我努力控制住说话的强烈欲望,闭上了嘴。

我听着老太太的祈祷声,强迫自己保持缄默。

我多么需要睡眠啊!睡眠能够促使我处于兴奋状态的神经安定下来。

没有一点睡意的我,像年轻人那样,打开手机,翻阅起微信来。

过。过。过。很多微信条目从我眼前一掠而过。那些无聊的东西全被我一一忽略掉以后,群里的一东北哥们儿编的十几则笑话排着队跳入我眼睛了。我像琼那样“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禁不住眼泪都笑了出来。

我的笑声肯定持续了七八分钟。因为在我笑的当儿,老太太把一段较长的经文念诵了三遍。

多亏东北朋友胡编滥造的笑话,让我的快要绷裂的神经松弛了许多。

小妹子怎么还不回到车上?

恐惧心理渐渐被排解后,我发现自己早已处于内急状态。这时天色微明,能隐约看见物体。

我推开车门,像个瘸子,一瘸一拐地挪动身子,绕过如同沟壑中的磐石般乱糟糟地泊在一起的车辆,摸向可以解决内急的一隅角落。

尿憋久了,一时半会儿尿不出来。我竖起耳朵,聆听附近的水流声。我坚信水的流动声能够帮助我把尿液排出体外。

啊,好爽啊!我在心里喊道。我发现尿液排放后的感觉是如此如此的美妙,如此如此的令人愉快,愉快得有一种飞翔的感觉。

或许是过度紧张的情绪与蓄积于膀胱,进而给小腹以涨满的压迫感的尿液得以排泄的原因,我闻到了自己难以忍受的尿臊味儿——我第一次感觉到温热、刺鼻的尿臊味儿,像烧酒一样闯入我的鼻腔,让我有种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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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真舒服。我做了个深呼吸。

雨,停歇了。但清风仍在歌唱。

我本以为自己在抄原路返回。但是,我没有找到我坐的那辆黑色小轿车。我来来回回地辗转于几十辆车子之间。一道道风景映入我的眼帘——

有的三三两两地挤在狭小的空地上在聊天,看上去仿佛在叙旧;有的坐在车上打着节拍在听音乐,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有的从路边商店提来啤酒,唱着跳着在狂饮;有的倒在车上呼呼大睡,就像对我非常友好的这个男子和他的儿子;有的在不停地喷云吐雾,香烟的火光像星星萤火虫一般在闪烁;有的拿着手机在埋头苦干,翻看微信、观看电影、玩游戏;有的一个接着一个地打电话,向对方描述几个小时前强震造成的震感……

我穿梭于车子之间,努力寻找载我出来的那辆车。

我突然感觉我的身子摇摇晃晃地在前后左右摆动。我立马蹲了下去。我仔细感觉了一下,直觉得身子依然在晃动。我又一次本能地趴在了地上:双手撑开,掌心向下,撅起干瘦的屁股,额头几乎贴着地……我好像重演了一次在自家客厅里出现的那一幕。只是没有人取笑。因为琼不在我跟前。

我听到了所有健康男女都会发出的那种哭泣声。我洗耳恭听着,极力分辨发出声音的准确方位。听着听着,我的五十岁的身子彻底贴到了地上,犹如朽木。我试图从地上爬起来。我分明感觉我右边的一辆越野车在震动。很有力量。我这才意识到摇晃的不是我的身子,更不是我趴着的大地。我终于站起了身。我把手向车身贴了过去。我的手进一步向我证实不是地震。车子在继续劳作,跌宕起伏。为了表达敬佩之情,我给那辆车扔了一个感叹号。

我笑呵呵地,老实说,是有些不情愿地离开了那辆车。

我撞见了带我出来的小妹子。她正在一棵树下跟一个男人说话。

她一手拉起我的手,一手抓起我的胳膊,把我送回到她的车上。

老太太看了那妹子一眼,欲言又止。又瞄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上车后问老太太:您睡不着啊?

她“嗯”了一声,并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

小妹子坐上车:叔叔您睡一会儿吧。

睡不着。我的大脑越来越兴奋。

跟我说话那个男的是我们单位同事。听他说,昨晚地震时,他们小区里一个男的从五楼跳下去,被送进医院了。

死了吧?

摔得半死不活的。

指不定能抢救过来。啊?

唉。那个人本来在房间里跟人搓麻将。感觉到房屋摇晃,他就马上利索地从窗户跳了下去。

我还好,没有从窗户跳下去。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是不是反应太快了点?我看着小妹子。

妹子回应道:可不是吗?

看来反应过快也不是什么好事。

唉,人哪!她慨叹道。

天刚刚蒙蒙亮,驾车的男子终于醒来了。

我问他睡得好吗?

他反问道,出了什么事?

这时,老太太合上眼,把脑袋歪向了车窗玻璃。

您睡着没有?男子问候我。

哎哟,哎哟,哎哟。小妹子两手抱胸,嘴里不停地在呻吟,一脸疼痛难忍的神情。

小妹,你怎么啦?

胃痛。

老毛病。男子说,叫她好好治一下,可她就是不听。

带药了吗?

没有。

那咋办?不如赶紧回家。

没事的。一会儿就过去了。

我赶忙下车,走到她跟前,让她把后背衣服撩上去,伏在座位上。

不好意思。我似乎在向男子作出带有解释性的表白。

我搓搓手,又往掌心连续哈气,将手伸向她的背部,迅速地从腰间开始捏住脊背使劲往上提,像上梯子似地一层一层地提至后劲下端。这样重复几次后,用掌心拍两下胃的对应位置,把衣服拉了下来。

哎,好了。

不疼啦?

不疼了。太神奇了。

我们坐在车上,揣着各自不同的心思在想事。

我明显地感觉我的眼睛在打战。瞌睡好像也在袭击着小妹子。她不再吭气。唯独那男子精神饱满地在跟我们侃,也不管有没有人听。我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倦意。到后来,我连一个字都送不出嘴。

叔叔,请下车吧。驾车的男子在离我家不远处的路边把车停了下来。我打开车门,将右腿挪出车子时,才发现天已大亮。

我客客气气地向他们一家人一一道别。叫人纳闷的是,车后座上只有小妹子和她的儿子。我的心脏顿然咯噔一下蹦到了嗓子眼,浑身战栗,直觉得后脑勺发凉,毛发一根根全竖了起来。

我快速往车里扫了一眼,还是不见老太太的影子。

我的眼睛愕然瞪成灯泡一般大:老大娘呢?

什么?叔叔。小妹子不解地望着我。

老大娘她……我的心仍在突突直跳。

车上就我们几个人呀。小妹子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

不是还有个老大娘吗?我的小腿肚在颤抖。脸上的肌肉好像在抽搐。声音明显变了,在抖,没有了底气。

男子也把目光投向了我:叔叔,车上根本没什么老大娘啊。

我将步子吃力地迟缓地挪向离车子数步远的地方。我感觉双脚绑着上百斤重的盐袋。

叔叔,你没有事吧?小妹子迅速下车,走到我跟前,把我扶到单元门口。一副焦急的样子。

我向男子和可能是他妻子的小妹子,以及绝对是他们俩的儿子的那个男孩摆摆手,稀里糊涂地朝进了单元门。

老太太是在哪里下的车呢?她是不是在回来的路上从车里蒸发掉了?

进了家门,我急匆匆地直奔卧室而去。

琼把依旧丰腴浑圆的翘殿朝向卧室门,蜷缩在宽大的床上。她欢快地做着她愿意并喜欢在梦中做的事情,对我的到来,似乎一点察觉也没有。

看到她硕大无比的臀非常淡定地侧卧在床上,我不由得联想到强烈震动迫使我跪在地上时高高撅起的臀。想想看,我的臀是如此的狼狈不堪啊。

我的双脚无力地拖着一天天老去的身子走出卧室,轻轻地把门带上,走进厨房,颤颤抖抖地提起一个热水瓶,走到客厅里,倒了一杯水。我正要喝那杯水的时候,接到儿子打来的电话。通话结束后,我刚把手机扔到桌上,端起开水杯,手机铃声又在我耳边炸响了。女儿的慰问电话。内容跟儿子如出一辙——爸爸,您没事吧?昨晚您睡得好吗?妈妈的手机从昨晚十点起,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她还好吗?

孩子的声音平静得宛如一面沉寂的湖水,令我有些害怕。换句话说,我没有听到任何恐慌、焦急、紧张的话语。

我刚把半杯开水灌进食管,身子一颤,连连打了好几个寒噤。我这才感觉又冷又饿了。可是我已无动弹之力。我像只空口袋,瘫软在琼非常喜欢的软棉棉的布艺沙发里。

来,喝碗茶,取取暖。

琼把我推醒,端起热腾腾的酥油茶让我喝。接着摸出我的木碗,舀上糌粑,搁一大块酥油,放入白糖和奶渣,放在我面前的桌上。接着又转身到厨房,给我倒了一碗滚烫的羊肉汤(从严格意义讲是未经加工的肉汁,而不是汤)。我知道她让我喝羊肉“汤”,是为了使我的身子暖和起来。

我本以为并急切希望她用盛开的笑容撞碎我的疲态。然后用她独有的杂糅着“咯咯咯”的话语,驱逐我心头的那点阴霾。可是,她把脚上的拖鞋换成户外运动鞋,噔噔噔地下楼,飞到街头公园,拥抱健身器材去了。

我端起茶碗,吹开浮在上面那层厚厚的油,瞅见那位从车上消失的老太太瘦小的身影变成S形,像蛇一般在茶碗里扭动。我把眼睛紧紧闭上,呆呆地缩在沙发里。过了一会儿,我重新端起茶碗,吹掉那层油,发现老太太已经离开了我的茶碗。

我的五十岁的腿,把我带到了藏书并不多的书柜跟前。公元1950年8月份5日的白玛桂跳进了我的眼睛:山崩地裂,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责任编辑:佘学先

4.爱情伤感故事短篇 篇四

初之思那个夏天,那条街,遇见你,故事的开始。然后我尽所能的打听你的所有:直至,你打球时戴的护腕是曾经某某送的。单恋是苦的,也是甜的。会故意绕远道去商店只为经过你窗前;会在操场上看你的球队和我们班PK,嘴里却大声喊着你球队的名字,为此,我背负了一个学期的“叛徒”称号。我接受了你所有的喜好。知道你喜欢长头发的女生,我便于炎炎烈日之下留起了长发,每晚做梦都是你载着我长发飘飘的模样;知道你喜欢喝咖啡,曾经每天只喝牛奶果汁的我果断从超市搬回一箱咖啡,每天都眼睛肿肿,头昏脑涨;知道你喜欢苏打绿,便将他们的歌载入手机,终日吟唱。那些,是你给我带来最初的记忆。

5.爱情故事小说短篇 篇五

我以一头短发,四季不变的体恤、牛仔穿梭在人群里,上班下班逛街,时常在QQ空间里晒心情,偶尔来一段矫情文字晒一晒无伤大雅的情绪,来博取自己还努力生活在大家的视线里........节假日驾着我的小毛驴到处游荡,我对这样的自己很满意很知足

遇到你是在去年的冬季,你站在早市通道的一端,远远看到我,那一抹淡淡的微笑从嘴角展开,慢慢走过来拎过我手中的菜.告诉我那边有新鲜的鱼.....

“你早到了?”

“没,刚到”

“天太冷了,快回去吧”拎着菜把我送到车上

从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到现在将近三个小时了,在这寒冷的冬季,只是你不说.

在这不经意中,我的心弦颤动了.

每次去你家你总在厨房忙碌,每当我想帮忙你总把我赶到客厅去.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好可以看到你忙碌的身影,那身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让我很暖,很感动.我走过去轻轻抱住你,你回头轻轻一啄我的脑门,把我送回客厅,自己继续忙碌.我们一起吃饭,我喜欢坐你对面,看你喝酒听你讲你的过去:你的小时候,你的爷爷,你的奶奶,你的快乐,你的不开心,你的父母,你的儿子,你曾经的家庭,你的圈子......听你的开心我高兴,听你的难过我心痛......以为能懂彼此,就算从来没有打开过心扉说情事......

你说我从不关注你的空间,我脱口说那些的东西看了也没意义(虽然每篇文章都是你的署名),你看着我认真的说“那也是共鸣才转写的”.我知道我伤害你了,但我不知怎么去挽回,想道歉,你已华丽转身,只是无缘再说起.

春去暑来,你音讯皆无.曾偷偷的进你的空间,一遍遍刷新,看你每一篇的文字,每一个人的评论,牵扯着我的神经,你对我说过讨厌任何人在你空间里留下文字,那么,留下的一定是你不讨厌的人了.似乎,你找到你在意的人了,那么我也不敢再死皮赖脸的站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看着你了.似乎,我们就从来没有在过一起,它只是属于我的自己的失恋情节.

我们就这样擦间而过,我不知道,爱情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我真不知道,只知道,春云暑来时,一直不能忘记一个人:去年的冬季,那个脸上淡淡的微笑

6.短篇爱情故事微小说 篇六

夫妻间的很多问题,就像皮肤上出现了一小块破损,有一些,是癌症前期,需要马上去解决,越拖下去越严重;有一些,只是简单的擦伤,你不去碰它不去管它,慢慢地,它自己也就好了,如果你时不时总去挠它一下,那它总也好不了。

他俩是经人介绍认识的。

她,学古典文学的女生,漂亮、浪漫;他,学应用物理的男生,严谨、务实。两人不甚相配,但,还是结婚了。用她的话说:“在最想结婚的时候,恰好碰见他,也就结了。”

语气里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和无奈。

他却很高兴,娶到这么一个漂亮能干的妻子,简直超出他的预期。没事的时候,他会把她和身边熟人的老婆比,然后告诉她结论:“我的老婆是最好的!”

她淡淡一笑,说:“无聊。”

她心底有一个小秘密,那就是,她一直默默爱着另一个人。那个人,是她大学时教授古汉语的老师,这份爱情因为得不到,更让人欲罢不能。她珍藏着老师手抄给她的词,是陆游的《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不过将最后一段改成了:此生谁料,心在香山,身老沧州。她的名字里,有一个“枫”字,秋天的枫叶是红色的,而香山,以红叶闻名。一份感情,要这样曲折隐晦地表达,她看了,说不出的苦涩,苦涩里又夹杂着甜蜜。

她等,一直在等,青春在等待中溜走,而最终,老师也没能给她一个想要的结局,对她说:“没办法,她不肯离,有孩子啊,没办法……”她决定放手了,她不愿意自己视作生命一样珍贵的爱情,到头来却让老师如此为难和痛苦。如果不能和老师结婚,那么,和谁结不也一样?这时候,恰好别人介绍了他,于是,她嫁给了他。

他一直待她很好,他不会写诗,不懂浪漫,但是,他疼爱她。她有关节炎,不能碰凉水,他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家里煤气灶的两个灶头,同时烧水,等她起床,家里的5个热水瓶全都灌满了。

他也包容她所有的爱好,她去看电影,他陪她去,给她拿包、拿水,在她流泪的时候,给她递上纸巾,尽管,他会在旁边的位置上睡着;她去听音乐会,他不想听,就先送她过去,估摸着要结束了,再去接她,什么时候她出来,总能看见他站在门口的身影,从未让她等过1分钟……

还有,他欣赏她,在外人面前提起她来,总是一副自豪的样子:我老婆那菜做得,只要给她尝一尝,她回家就能做得差不离;我老婆那文采,我们家的生活费基本上都是花她的稿费;我老婆那皮肤,天生丽质,从不用化妆品,真给我省钱;我老婆那人,不虚荣,什么名牌都不要,就爱看个书……成天“我老婆我老婆”,搞得别人都很好奇,争相一睹她的风采,发现也不过就是个寻常人嘛。

最后她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你别这样夸我,多不好!”他头一扬:“怎么了?我夸老婆还不让?”她被他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逗笑了,说:“瞧你那傻样!”

有时候她会想,这个世界上,看我哪儿哪儿都觉得好的人,对我提的任何要求,都会当作一件大事想办法去满足的人,大概就只有他了。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温厚、忠诚、人品好、会疼人,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她总是不自觉地会拿他和老师比,和老师之间那种心有灵犀的默契,那种精神交流的酣畅,那种欲说还休的情愫……和他,从未有过。

也因此,她对他,似乎总是淡淡的样子,热情已经用尽,剩下的,只是和一个实在庸常的男人,平淡安静地相守。

他们婚后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儿子是她的心肝宝贝,也和她最亲,会勾着她的脖子说:“妈妈你要慢慢地长啊。”她问:“为什么?”儿子说:“你要是长得快,和我长得一样快,那我长大了,你就老了,就死了,所以妈妈,你要慢慢长,等我长大,我不想让你老,让你死。”儿子这样的话,总让她有一种要落泪的感觉。他也对她说:“我知道,你在儿子心目中的位置是无可取代的,我只希望,我在你心目中,也有一个小小的位置,不会被别人取代。” 她也问自己:会吗?不会的。她回答自己。儿子是她的命,她怎么能让儿子的世界坍塌,而他,这个善良而无辜的男人,她怎么能伤害他?

日子就是这样慢慢过下来了,而对老师的思念和怀想,似乎成了一种背景,一回头总能看到,又似乎是一个港湾,心很累的时候,她会允许自己花上一点时间沉浸在回忆里,和老师的点点滴滴,甜蜜又苦涩的感觉,那样熟悉又遥远……她把这种回忆,当作给自己的一种奖励。

有一天,她突然接到老师的电话,老师告诉她,妻子前不久病逝了,儿子也出国了,他现在是一个人。又问她:“你现在过得好吗?”又问她:“这个周日你有时间吗?我们见个面吧!”她顿时心乱如麻,脑子里一片空白。有多少次,她想过和老师重逢的画面,现在真的要来了,她为何却是这般的胆怯。

她的脸色一定有些变样了,他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一个老朋友,约周日聚一聚。”一连几天她都是魂不守舍,他让儿子多陪妈妈:“你妈妈看起来有心事呢。”

周日那天,她去赴约,不过才隔了将近十年的光阴,她的老师,怎么老成这样了?一个干瘪的木讷的小老头,让她觉得陌生,那个在课堂上妙语连珠挥洒自如的老师呢?难道只是出自她的记忆?还是,她的记忆美化了老师?

有一些东西在心里坍塌了,她有些后悔:真不该来的。又有些释然:来了也好,十年的忘不掉放不下,也到了该了结的时候。

她和老师在街头告别,说再见,说再见的同时,她心里已经清楚:不会再见了。

儿子打电话来:“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和爸爸等你吃晚饭呢。”她原本被抽空的心蓦地一热:“妈妈这就回,等着啊!”在这样的时刻,能有一个温暖的家可以奔赴,她突然对这一切充满了感激。

到了家所在的路口,她远远就看见了他拉着儿子的手,正在等她。她加快了脚步。

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她突然对他说:“你知道我今天去见谁了吗?”

他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说:“太晚了,先睡吧。”

她说:“你不想知道吗?”

他没出声,她看了看他,他发出轻轻的鼾声,已经睡着了。她在心里叹了个气,摇摇头:唉,他就是这个样子,粗线条大心眼,没办法。

他的脸埋在枕头里,悄悄地笑了——其实,他知道的。

他知道的,在结婚的那一天,他去接她,花车经过音像店,传出一首歌:“……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想你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她的泪水突然就掉了下来,那时候,他就知道了。还有,她的沉默、失神、怅然……他都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但他从来没打算就这个问题去和她弄个一清二楚——因为一旦说破,那他就得拿个态度出来:你已经嫁给我,就不能再想别人了,如果你再想别人,我就……就怎样?发怒吗?伤心吗?离婚吗?而依她的性子,百分百会这样接招:是的,我想着另外一个人,我一直爱着他,我对不起你,我们离婚吧!离婚?和这么好的一个老婆?他才不干呢!即使她的反应不会这么激烈,但,她心里会别扭吧?他心里也会别扭吧?总是这么别扭,积累在一块儿,对婚姻也是有杀伤力的。很多东西,一旦说破,就收不回来,就坐实了,就再也无法抹去了;而如果不说,为对方留有余地的同时其实也是为自己留了余地,相信时间的力量,就像大风经过之后的沙丘,一切都被深深掩埋,没留一丝痕迹……

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好好对待她,让他对她的爱,让她对儿子的爱,结成一条坚不可摧的防线,一点点挤走她心里的那个秘密,直至不露痕迹地全面占领她的心。

夫妻间的很多问题,就像皮肤上出现了一小块破损,有一些,是癌症前期,需要马上去解决,越拖下去越严重;有一些,只是简单的擦伤,你不去碰它不去管它,慢慢地,它自己也就好了,如果你时不时总去挠它一下,那它总也好不了。

是的,在他们婚姻的很长时间里,她都想着念着爱着另一个男人,那又怎样?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嫁给了他,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是他儿子的母亲,他们有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而且,他在心里狡黠地笑了一下——他知道他媳妇那人,眼里容不下沙子,做不了什么出格的事儿,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7.短篇伤感小说爱情故事 篇七

“解构主义”兴起于20世纪初 ;许多激进的哲学家都对它的成型做出了贡献,如柏拉图、黑格尔、尼采,最终,德里达批判地综合了之前哲学家的理论,将之归纳为完整的理论体系。从此,解构主义成为许多后现代主义作品的哲学理论基础。

“解构主义”相对于“结构主义”而存在,因此解构主义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将结构解构”。一个结构的基石首先是一个固定的中心,其次是围绕中心而建立的系统。这也是解构主义者强调“去中心”,并且不断揭露系统的人为性和无效性的原因。

“宏大叙述”一词指的是一个有着完整结构的叙述。这个结构需有主题、连续性和统一性,即一个宏大叙述应该是一个有着明确中心和意义的系统。当用在叙述事件时,这个事件应有开头和结尾,并且总体可以按照时间顺序来理解。但是解构主义者并不看好这种叙述结构。索绪尔既已提出“在能指和其相对的所指之间没有固定的联系”[1],解构主义者便从这个理论出发,认为只要叙述依赖于“语言”,叙述就永远无法尽述作者意图,因而“宏大叙述”被解构,取而代之的是“元小说”的基石——“元叙事”。元叙事的叙述者怀疑、甚至否定自己的叙事,转而邀请读者的参与。

二、《魔杖》中的元小说特征

故事《魔杖》围绕着叙述者及其创造的世界展开叙述。叙述者首先创造了一个岛屿,并在上面建立废弃了的别墅。两个姐妹(其中一个穿着金黄色裤子)来造访这个岛屿。在她们探险的同时,另一个人物——看守人的儿子——在隐蔽处观察着她们。穿金黄裤子的姑娘在草丛中发现了一根棍子。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便正如叙述者的断言 :“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如上文所提到的,元叙事的叙述者会在自己的作品中不断地反思和讨论自己的叙述,所以作者非但不畏惧,反而有意将叙述的人为痕迹暴露在读者的审阅之下,从而创造“间离效果”,促使读者重新思考“现实”与“虚构”的关系。故事一开始,作者便讲述 :“我在这个岛上徘徊,创造这个岛屿。我创造出了太阳,树木……并且让海水拍打着荒废了的海滩……一栋别墅以及客舱,船库和码头……但是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当棍子第一次被提及,叙述者讲道 :“是我把它放在那里的”,暗示棍子只是作者的想象。而想象是可以被抹去或者重新创造的,所以作者运用了“自我消除”的写作手法。作为文本基石的棍子在叙述中一共被提及了六次,每次都有新的变化 :第一次作者声称是他把棍子放在那里的 ;第二次穿金黄裤子的姑娘吻了它,一个男人出现了 ;第三次姑娘捡起了它又把它扔掉了 ;第四次姑娘吻了棍子,男人又一次出现 ;第五次姑娘吻了棍子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六次姑娘疯狂地挥舞着棍子,把她当成烟斗或拐杖,毁坏了窗玻璃和钢琴。

更甚,作者否定了之前所有的情节,转而开始新的叙述 :“两个孩子在绿色的钢琴上弹奏着《筷子》;他们的祖母用一根铁棍捅了捅壁炉里的炭火,然后回到窗边她坐的长椅上……‘过来’她坐在窗边的长椅上说,‘我给你们讲个《魔杖》的故事’”。

与此同时作者也开始怀疑自己对于语言的掌控能力 :“但是看守人的儿子呢?说实话,我有时想知道是否是他创造了我。”或者不由自主地承认 :“有时我会忘记这一切都是我的创造。我开始思考这个岛屿是否有些真实性。”

故事发生的岛屿是叙述者的虚构,而叙述者又是作者的虚构,所以,与其他的古典文学一样,整个叙述是建立在虚构之上的虚构。通常,采用传统方式阅读的读者都不免沉浸于虚构的世界中。较之写作内容而言,后现代作者们更注重写作过程本身,并且拒绝给读者一个确定的中心,一个线性叙述,或者一个有高潮的结构,致使读者们不得不偏离原有的阅读模式,把自己从传统文学所固有的中心和系统中解放出来,自己来选择情节,并安排其先后顺序。文本的阅读便成为读者主动的创作,而不再是被动的接受。

三、 何为“魔杖”?

那么到底什么是贯穿全文、寓意深刻的“魔杖”呢?文本中姑娘两次亲吻棍子,然后出现了一个男人。当棍子最后一次被提及时,姑娘正在随心所欲地挥舞它,把它当做烟斗、拐杖或者来复枪。它可以是文本中新的人物形象的诱发点,也可以是一个新场景的起源点。它是想象力和创造力的象征。至此,棍子隐喻的含义已经不言而喻 :正是作者手中的笔。通过挥舞手中的笔,作者可以创造任何事物,也可以抹除已经创造出的事物。笔被赋予了“魔力”,成为“魔杖”。

摘要:解构主义是许多后现代小说的理论基础。饱受后现代作家青睐的“元叙事”写作手法便是对“宏大叙述”的解构。本文从解构主义的角度分析美国后现代作家罗伯特·库弗的短篇小说《魔杖》,指出文本中的“元小说”要素与“解构主义”要旨的相通之处,并揭示“魔杖”的隐喻含义:作者手中的笔。

8.寻鹤(短篇小说) 篇八

现实已经如此乏味了,谁还稀罕去建设一个新的虚拟世界呢,创造一个比自己三观还混乱的角色又有什么意义。下楼往车道右手走大概五十米就是一家咖啡吧,是吴菲菲开的,最大也是唯一的股东是她老公。咖啡吧里每天晃荡来晃荡去的客人几乎都是小区里的居民,即使叫不出名字,每张脸差不多也都写着楼房号呢。那个爱穿条纹上衣的胖子是A区八栋的,傍晚经常站在八栋楼底下费力掏信箱钥匙;每天都把眼线画得很夸张、戴彩色发箍的那个女郎住在B区,我猜想她也是小区对面美容美甲店的常客;总穿POLO衫的那小子就住我家对楼,经常一大早下楼去溜他家那只雪瑞纳……你问我怎么知道的?我闲得啊,闲得隔三差五在小区各个角落溜达,还成了吴菲菲的咖啡吧常客。

这个小区是传说中的科技新贵们的福地,驻扎着一大波技术宅男。明明应该充满现代时尚的科技气息,但这儿的人丁流动实在是缓慢,大多数估计都像贾许一样窝在家工作,整个小区就像一座沉闷的中世纪城堡,已经激不起我一星半点的创作热忱。现在我下楼连速写本和铅笔都懒得带了,直接“砰”的一声关上门,离那个一声不吭、似乎不存在的贾许而去,穿过喷泉就直接拐进吴菲菲家的咖啡店。

这座喷泉是这里唯一的活物,每天“噗吐噗吐”吐着口水,节假日的夜晚还会混着音乐吐出彩色的泡泡。我和贾许刚搬到这里来的时候,满心欢喜地在喷泉前拍照,然后我以照片为蓝本放大,画满了家里的一面墙。当初觉得这喷泉就像一个吉祥物,衬着背后咖啡馆暖色调的灯光,让我和贾许的新生活也增添了不少亮色。我当时就不应该用便宜的矿物颜料,现在的墙壁看起来有一种凝滞的憨傻,每次瞥它我都徒增许多懊恼。对了,在嫁给“程序猿”贾许之前,我是一个插画师,事实上嫁给他之后也是。只是日复一日面对惜字如金的贾许和一大堆一大堆的让人头疼的编码,我的生活渐渐失去想象力,创作力日益下滑。好在我签约的出版社业绩也在逐年下滑,每个月落在我手上的工作越发稀少,连儿童书市场也如此不景气,难怪我的同事们凑一块感叹得最多的就是大多数传统行业已日薄西山,我们得赶紧另谋出路。之前我还琢磨着应该在吴菲菲他们咖啡吧教小区的孩子们画画,吴菲菲提议的。但贾许不同意,贾许坚持认为我还是应该去画我“内心深处、梦境和想象中最渴望的东西”,去教小孩儿画个猫画个熊什么的,纯属浪费天分。是,也许这所谓的“天分”就是贾许和我结合的原因,他说他每次都会从我的画面中得到设计新游戏的灵感,我则感激一个口讷之人的知遇。在这种“天分”有点荒芜而停滞不前时,我只好把注意力转向了备孕。贾许一如既往,没有表示赞同也不反对,他也许更关心如何设定一个游戏中的女人得具备什么样的想象力和心理质素才会想要一个孩子吧。

“你们搞艺术的吧,就是不能像你们家的程序员先生,天天闷在家里瞎捣鼓,一副跟现实世界毫无瓜葛的样子,多没劲儿啊。”吴菲菲一边站在吧台里面装模作样擦杯子,一边劝我要出去旅行啦度假啦,总之“得找点乐子,要寻求点新鲜刺激,要是再有点艳遇什么的可能你的小宇宙就爆发啦,到时候‘刷刷画几个绘本,一不小心拿个凯迪拉克奖什么的,那你们家程序猿还不天天给你当司机,到处伺候着签售领奖啊。”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你老公开的凯迪拉克吧?你说的是凯迪克大奖,亲子圣经绘本指南啊,你这妈怎么当的。不过那也是老皇历了,现在小孩儿早都不看绘本了吧?对了,你家米兔怎么长大的,也是成天打游戏?”吴菲菲才不理会我,身子往吧台外倾,一脸坏笑地凑我耳边压着声音说,“赶紧的呀,要是你以后有了孩子啊,就更别指望出去一个人逍遥快活了!”吴菲菲眉飞色舞开始跟我聊下个月她们辣妈团又要去哪儿哪儿度假,“哎,我们那个辣妈团其实就是亲子团啦,你不知道带一群孩子出门有多累!还是你好,急着生孩子干嘛,我没孩子前不知道有多开心。实在想要啊,把我们家米兔借你带一个星期,你保证每天都想把她从窗户里扔出去。或者,让你家贾大工程师造个育婴游戏先玩玩嘛!”

“老撺掇她出去玩,你就不怕她被人拐骗,像《南极》里那样?”旁边突然有个慢吞吞的男声搭腔,我转过头去扫描到一个新物种:灰色麻质衬衫,头发胡子收拾得很干净,身高一米八左右,一看就是健过身的,挺匀称。我像刷二维码一样把他的体貌特征在我的数据库里检索了一遍:小区查无此人。我没搭腔,转头向吴菲菲挑眉毛:这新来的?谁啊?吴菲菲看都不看我,“帅哥,你这是赶着去南极拍照来小店歇个脚呢?记得把这个姑娘带上啊,她天天在这喝咖啡陪家人可成不了一个大画家呀!”男人手边果然放着一个相机,看起来挺专业的。吴菲菲虽然牙尖嘴利,但一定没听懂男人说的是有个叫爱尔兰的国家,曾有一个叫克莱尔·吉根的小说家写过一篇小说叫作《南极》。讲述了一个中产阶级女人想摆脱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与陌生人一夜欢情,然而被人囚禁、堕入深渊的故事。吴菲菲没读过这么古老的小说不是她的错,她做阔太前的生活活色生香,她不囚禁别人已是大善。

“不是有意偷听两位的谈话,冒昧冒昧。”男人被吴菲菲一抢白自觉不妥。自我介绍说是红石街一个工作坊的摄影师,刚租下小区的一套房子方便工作。“初来乍到,到处转转,这小区安静得很。刚才在喷泉那儿取景,就看到这咖啡吧了,还是这里有人气!”吴菲菲一听说他在红石街工作马上擦干手,与他攀谈起来。红石街是这座城市阔太们的最爱,那是她们的宗教和耶路撒冷。整个城市早已被精确无趣的几何形建筑所占领,只有红石街还保留着一些巴洛克风格的老派建筑,某个颓旧的老房子里也许就潜藏着一两个小众品牌的设计师。在我看来那些服饰标榜的无非是全手工,材质天然,最好是稀有材质;颜色和款式肯定要摆脱当季大街的流行趋势了。但吴菲菲说这就是“现代的古典”“科技的乡愁”、是“低调的奢华”;吴菲菲还说,优雅精致的设计师亲手给你量尺寸的时候,那双修长的手温暖地搭着皮尺,你对那件新衣服的向往立刻就会使得全身的毛孔都炸开。

我对吴菲菲这些鲜活热烈、经久不衰的爱好时常感到疲倦,同时又很羡慕。我时常感到疲倦,特别是搬到这里来之后,我好像一点一点被抽走了元气,整个身体软塌塌的,下楼溜达一圈再到吴菲菲店里被她轰炸一番,就像一只即刻要进入冬眠的熊,迫不及待想要返回自己的洞穴。吴菲菲说有些女人在怀孕前期会比较嗜睡,但每次验孕棒都否认了这嗜睡的缘由。我又困倦了,起身告辞,吴菲菲还在跟摄影师聊一个姓金的外籍设计师,据说这一季他推出了一个以“灭绝的生命”为主题的系列服饰。其实摄影师根本没有搭话的余地,吴菲菲一个人滔滔不绝,在夸张地描述她上个星期穿过的那双走鲸皮鞋。跟鲸鱼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夸张的鞋头有两个鼓鼓的腮帮子,看起来怪怪的,像是贾许堆在桌下没画对比例的草图。

见我站起来要走,吴菲菲指着我说,“这个是我们小区的大画家——孟瑜。”男子站起来伸出右手,“我知道孟小姐,久仰久仰。”我抽了抽嘴角也伸出手,我急于回家,不太想迎合这番客套。“你怎么会知道她?哇塞,孟瑜,你隐藏得够深啊,不会真是哪个大画家隐姓埋名潜伏在我们这儿吧?”吴菲菲就是喜欢大惊小怪,不过这儿的人谁又知道谁的底细呢。“是真的。孟小姐,我看过你在《沙暴》上的作品,很有想象力。”我松开他的手,点点头。“谢谢,我该走了,祝你在这里生活得愉快。”《沙暴》是时装界一本发行量不大的内刊,当然格调倒是不俗。好多年前,当我还能清晰记起我小时候见过的事物具体模样的时候,我画过一大批服装和饰物手稿,不过我在时装设计界没有什么影响力,只有零星一些杂志选发过部分,也没有收到过什么后续的具体合作。况且,那不是什么想象力,那是我经历过的真实生活,我只不过把它们无意识地再现出来罢了。

男人叫宋皓,“皓月朗朗”的“皓”,他自己说的。其实我不关心他姓甚名谁,在我看来他就是小区脸谱卡上又增加了一个高个儿二维码而已。回到家,房间没有开灯,电脑屏幕发出的幽蓝色荧光笼罩在贾许身上,我怀疑贾许是不是也快变成了一个沉默的符号,要是某一天电流突然中断他就会一闪身消失在那些编程当中。

我拍拍他的背,走进卧室倒头就睡。我最近的梦境纷乱,但不妨碍我更喜欢睡梦。比起每天乏味的生活来说,我的梦境有意思多了,五彩缤纷,像一个在四季流淌的花园。有时我会看见小时候出现过的鸟兽,父亲给我亲手做的木马、挂在苹果树上的秋千……有时我也会梦到贾许,他站在一座雪山底下,戴着厚厚的围巾和手套。那是有一次我跟着出版社去国外旅行采风时买给他的。他其实不需要那么厚的围巾和手套,他几乎不出门。而且我们这个城市很少有激烈的寒流,气候总是温吞吞的。我梦见贾许在雪山下站着,我朝他跑过去,他向我敞开怀抱,我跳起来用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我又一次从这个梦中醒过来,我的手向黑暗的空气中伸着,枕头湿了一片。

我下床来到贾许的工作间,他不休不眠一刻不停,还在电脑上耕耘。这次屏幕上闪烁的不是我看不懂的符号代码,而是一帧一帧不连贯的画面,里面有人,有在饮水的动物,路边长着植物,也有各个时期不同风格的建筑物。画面不是很清晰,我的头很疼,我走过去从背后搂住贾许的脖子,“贾许,我想要一个孩子,但我更想回家,回我的老家。”

贾许问我是不是又梦到小时候见过的灰鹤了,我摇头,眼泪一颗一颗滴进他的脖子里。贾许破天荒地让电脑程序进入了休眠状态。他的肢体有一种长期没有晒过太阳的冰凉,在我反复的缠绕中也如深海的藻类。我们像一对许久没有进食的鱼失去了觅食的本能,海水最终在岬角翻涌,带来了热浪。我什么梦都没有做,没有带着手套的贾许,也没有灰鹤,事实上类似灰鹤的那种大鸟每次都只在我梦境的一角飞掠而过,我甚至没有办法把它完整地画下来。

贾许还没醒过来,我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我要回我老家,我要去看看灰鹤,这个念头深深攫住了我。

拉开窗帘,楼下的雪瑞纳被主人牵着走走停停,狗的尾巴和耳朵都耷拉着,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活泼,想必也是在这小区里待腻了。外面的光线穿透进来落在贾许的脸上,他有一头天然卷的深褐色头发,特别像我父亲头发的颜色。我蹲在地上,用脸贴着他的面颊,他的鼻息安稳,呼吸轻飘飘的,让我眼眶发胀。一直以来,贾许乐于听我描述我的梦境,从整宿整宿的倾谈到现在乏善可陈的交流。但他从来没有跟我聊过他的梦,他说他几乎从不做梦,他的梦在编程里已经做完了,已经没有多余的份额配置给熟睡中的大脑。贾许是典型的工作狂,把自己当做了机器人,以至于我经常怀疑自己能不能生出一个五官正常、活蹦乱跳的孩子来。

拖着行李箱走到喷泉处,我抬腕看了一下表,觉得还可以去喝杯咖啡,顺便跟吴菲菲道个别。吴菲菲并不是每天都在店里,她只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或实在闲得无聊的时候才来关心关心店里清淡的生意。我进门先看见的是那个姓宋的摄影师,他正拿着照相机往吧台深处拍。不用说,吴菲菲盛装出镜,正在摆POSE。见我进门笑成一朵大丽花,“哎,孟瑜孟瑜,你快过来!宋皓说最近他们品牌想多找几个别致、陌生的取景地拍新品系列的片子,我们正在试镜呢!”吴菲菲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她能很快施展自己的热情并牢牢抓住别人的热情。

我把箱子搁在一张圆桌边,我说去机场时间还早,我就是过来说一声,我要回一趟老家,有可能的话还会去其他地方转一转,这次会出门久一点。他们俩停下来围在我身边坐下,宋皓问我老家在哪儿。我说,我很小的时候住在芜城的一个村子里,那里经常下雨起雾,几乎每个人家都有果园。每到秋天,就会有很多鸟飞来啄食,我小时候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去园子里赶鸟或绑稻草人。我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时间,我说,如果你们不急着工作,我还有喝一杯咖啡的时间。宋皓边听我说话边拿起相机拍我,我不习惯被人这样拍照,侧过脸躲避,心里有点不快。吴菲菲说,“怎么样,我们孟美女的镜头感很好吧?我觉得你可以让她给你做模特哦!”宋皓说,你们这个小区的人都很上镜。我略带讥诮地说,“摄影师果然具有发现美的眼睛啊,没来几天就已经见过小区那么多人了。”宋皓挥挥手中的相机,“不是我,是它懂得发现别人。现代人啊,都只是技术的奴隶。”

宋皓对我的老家表示出浓厚的兴趣,但不知怎么回事我在回忆我小时候的生活时总是断片,好多景物都有点模棱两可。就好像我见过的是灰鹤又像是白鹭;河流是在村子东边又好像是在西边;我是跟我父亲一起去种果树,又好像是跟别的什么人……宋皓说,你的老家一定是一个能让摄影师们流连忘返的地方,可惜我不能和你同去采风啊!吴菲菲端来热咖啡,挤眉弄眼,“哎呀,怎么不能,你一路小心护花不就行了。你们两个一个搞摄影一个搞绘画,还有共同爱好,一路上还可以聊聊艺术,难说这一趟回来啊,你们各自都创作出许多了不起的作品来呢!”吴菲菲不怀好意地看着我笑。我心里哼了一声,我又不是你们这些中产阶级空虚寂寞的家庭主妇,我才不会为了一时欢愉投奔地狱一样的“南极”。吴菲菲轻佻地在我腰上拧了一把,扭着脖子在我耳边私语,“反正你们家老贾又不出门,对吧?你还别说,我都没见过你家那个呆子。要不是得朝九晚五伺候米兔,这等好事我可是当仁不让啊!”

我也很久没有见过米兔,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见过米兔。我每次来咖啡吧报到的时候她不是在幼儿园上学就是被阿姨领着去弹琴、吃点心学游泳了。我只是看过她妈兴高采烈地秀她小时候可爱的兔耳朵照片。咖啡没喝完,但我又感到一阵浓稠的困意袭来,即使一个人在机场干等,也一定得告辞了。吴菲菲有时表现得还是挺像一位母亲的,她给我打包了一份点心带在路上吃。这让我觉得她似乎真是这里我唯一可以告别的人,此刻的贾许还没醒过来,应该还没看到我的留言条,就贴在我们画满喷泉的墙上,像一个补丁。

我拖着箱子绕过喷泉,往小区车站的方向走。“孟小姐,请留步。”回头是宋皓跟上来,我莫名其妙又有些不屑地看着他,难不成真想跟我去老家拍大片?他却一脸严肃说,“孟小姐不想仔细核对一下你的航班时间吗?”我笑起来,凌晨的时候,我趁贾许还在熟睡在洗手间用手机订下的航班,还收到短信确认,隔了几个小时而已,难道会有错么?“孟小姐现在去赶飞机还早,我建议你还是检查一下,免得一个人要在机场等太久。”我有点心烦,你操哪门子闲心。但还是拿出手机刷了一下自己的订票记录,日期竟然是明天。我放下箱子,退出系统,重新登录,显示的预订航班还是明天的班次。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本能地把手机搂在胸前,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靠。想起吴菲菲在塞点心时小声跟我嘀咕的话,“搞不好这个摄影师是我老公派来盯梢我的私家侦探,男人们啊,没劲儿!”

宋皓抬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孟小姐,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你。我现在也无法向你解释我是什么人,但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我来这里只是想让你看一件东西。”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航班有误?明明是我自己确定的时间。”

“因为刚才我在拍摄你的脸的时候,我的镜头告诉我,你身上有一些跟踪程序,你……似乎正在被人侵入和窃取……”

我本能地放松下来,笑起来,“你不会玩我们家工程师开发的游戏走火入魔了吧?还侵入还窃取,是你想窃取什么吧?”

“孟小姐,你可以不相信我,但请你回忆一下,你为什么会搬到这里来,你为什么总是昏昏欲睡。还有,我确实跟踪了你很久,你现在是不是根本不能完整记住从前的生活和画面?”

这一个个问题劈头盖脸,让我有些恼怒,但脑子嗡嗡作响。我跟随贾许来到这里,但这之前的很多事情我确实想不起来,只是镜子的碎片,魅影似的闪现、晃动。

“孟小姐,你不知道你的机票信息怎么被篡改吗?对,你当时并没有看错。总之,我想请你先看一件东西。”

我的头很疼,很想马上回家埋在被子里睡过去。我说我不会相信任何陌生人的邀约,我可不是《南极》中的女主角也不是吴菲菲,花言巧语也好恐吓威胁也好,我都不会受引诱的。像你这么胡搅蛮缠怪力乱神更是无聊。

“孟小姐,我不会邀约你去我的公寓,也不用到任何密闭的空间里去,你只要到喷泉,有活水背阴的地方就可以。我一直在找你,请你一定要帮助我。”

我朝四周看,今天穿条纹的胖子没有出来跑步,也没有遛狗的闲人,但光天化日之下,喷泉背后还有咖啡吧里的吴菲菲和客人。“你还有什么把戏花招就都使出来吧,即使我机票有误,我也得赶紧回家吃饭睡觉,赶下一趟航班。”我和这个怪话连篇的男人保持着距离往喷泉背光的那一面走。

他看我一眼,默默地拧开他的相机。不,不是相机,一个黑色的匣子。我眼前的喷泉消失了,下起了一阵雨,我下意识地用手去遮我的头,但我身上没有水汽。接着雨雾散开,几只大鸟往远处的山边飞过来,越来越近,我看到它们长长的喙和脖子,灰色的翅膀扑打着,离我越来越近,却一直没有从我头顶飞过。我向前走去,果树压低的枝条全部绕开我,我听见有人在树林里说话,好像是在采摘,还听到果实落地和枝桠折断的声音。

“爸爸……”我向那些声音奔跑过去,“爸爸!”

另一个纤细的声音从其他地方传来,奶声奶气地喊着“妹妹、妹妹”。

白天很快过去了,我迅速跌进了一条河里,幽深但并不冰冷。我感到被一个巨大的东西托举着,水波抖动星光闪烁,有一阵歌声从礁石上传来,我辨认出那是传说中的美人鱼,我清晰地感到这是我画过的一个绘本里的世界。所有水中的生命都在黑暗中平和相处,我主人公跟随人鱼去探访深海中迷人的宫殿。托着我游泳的应该是一头庞大的座头鲸,我能感到身后有无数鲨群和凤尾鱼尾随着我们。

光亮再次出现,我看到有人蹲下来摸我的脸,不,是我小时候的脸。“爸爸”,眼泪濡湿了我的脸,我朝他们走过去,但有一股力量隔绝着我。我看到他们手牵着手朝一座红色屋顶的房子走过去,那里面住着一个年迈的裁缝,我会得到一件新年的棉袄,裁缝会在领口和口袋上锈上小熊、斑马和野鹿。他还会把剩下的面料做成两套的厚手套和围巾,还有兔子头套。我还在冬天学会了滑雪,爸爸摘下我的落满雪的围巾拍打,我又一次走上前去,像是隔着一扇玻璃朝他们喊,“爸爸……爸爸!”

另一个带着兔子头套的女孩被一艘船接走了,她朝着岸上喊“妹妹,妹妹……”那是我那个小时候走失了的姐姐吗?从春天的那个晚上开始,我们就再也没有找到她,大人们一直相信她会被一个好心的人家收养。

各种时空交叠出现,我的童年、我的绘画、我去过的地方……我像是身处一场大梦,但它们那么真实,是压缩了的我的真实生活。我一刻不停地伸出手去,想触摸到那些树木花丛、那些游鱼土壤、还有爸爸手掌的温热,小姐姐的脸,但我被一股力量无形地推搡着,一刻也停不住。一群群灰鹤一样的大鸟此起彼落,我觉得我已经可以画出它们的样子,它们有一双犀利的棕黄色眼睛……

我蹲在喷泉前泣不成声。宋皓关掉他的黑匣子在我身后说,“孟小姐,请你告诉我,这些是不是你的梦境?”“很多年前,我发现有人不断侵入我的梦境,复制我梦中的场景。我自己却变得越来越没有记忆力,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生活在幻境当中;还是我本来就是由人们制造出来的智能机器,而不是真实存在的人。”

我忍着欲裂的头疼从地上站起来,茫然地问他,“那我呢,也一样吗?”

“我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跟踪一些曾经拥有大量人类记忆的人,我就是这样找到了你。你是不是感到自己的记忆和梦境正在丧失?”

我点头,直接瘫坐在了地上,这些突如其来的幻景让我虚脱。但它们又确实是我真实经历过的生活,我甚至希望宋皓不要关闭他的机器。

“我发现你现在居住的这样的小区遍布全世界,整颗星球有数不清的这样的据点,它们好像属于同一个终端系统。里面有很多‘人,都是通过真实的人类记忆和想象模拟出来的。你想想,吴菲菲是你实实在在相处过的朋友吗,你见过她的先生和孩子吗?”

我想不起来。我回想起吴菲菲、住在A区八栋的胖子、B区的眼影女郎;雪瑞纳的POLO衫主人……他们好像和我一样每天复制着同样的生活,不知道这些都是出自我的记忆还是别人的想象。

“我们到底是真实的人,还是只是拥有人类的记忆的机器?”我抓着自己的头发,头皮发麻,这个问题让我感到一种歇斯底里的恐惧。在我日复一日的嗜睡中,难道我就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梦境更像真实的生活吗?

“孟小姐,我也不知道……你拥有比我更为丰富连贯的人类情感和记忆,我是来请你帮助我的。”

“如果我是真实的人,那是谁在侵蚀我的记忆,谁在复制我的梦境?”

“孟小姐,你仔细回想一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完整、连贯的记忆能力,你的梦境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断裂和模糊的?有没有什么‘人可以亲近并在你身上植入程序?”

贾许。我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每晚都是我先入眠,他有无数个天衣无缝的程序和所谓人工智能的“游戏”,可以毫无障碍进入我的梦境,窃取我的“天分”。

“或者,孟小姐,你能识别出你最亲近的人都是由你的记忆再造的吗?”

还是贾许。难道贾许是由我对爸爸的记忆再造的吗?他的深褐色卷发,他抚摸我脸时的温柔,他站在一座雪山底下等着我,他从前总是笑眯眯地表扬我画得“充满了人内心深处的感情和渴望”……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有我的这些梦境和记忆?”我看着宋皓的眼睛,他的眼中充满泪意也布满血丝。我不敢盯着他看,天哪,他们连这个都可以模拟!

“我该怎么办……”我转过头,喃喃自语。喷泉还在吐水,但不远的咖啡馆似乎像海市蜃楼一样缓慢漂浮。里面真的有一个生龙活虎的吴菲菲吗?还是她源于我对生命力饱满的女性之想象?那个可爱的米兔呢,是我的被好人家收养的小姐姐吗?

我不远处的家呢?我一心想要返回的老家呢?是谁给我植入了这些记忆,让我追随着这样的幻景生活下去。既然人类还有记忆,他们为何要虚拟和复制这样的生活?

宋皓和我一样坐在地上。他说,“孟小姐,人类记忆伴随着其他生命的不断灭绝也在逐渐消耗,某种程度上来说,记忆是不可再生的资源,它们的消亡也是不可逆。如果没有大量的人工智能模拟、交叉重构,人类生活也就要随之灭绝了。这就是我为什么拥有你诸多梦境的原因,我发现自己的记忆不断消失的同时也在被不断删减和改造,直到我从你的梦境跟踪到了这里。”

“那你知道你自己到底是谁吗,你从哪里来?”

宋皓苦笑,“我追踪具有相对完整的人类记忆的‘人,我想让你们帮助我,告诉我,我是谁。”

“你说你是红石街的摄影师,你叫宋皓。”

“对,‘皓月朗朗的‘皓,这也许只是一个千年前的讯息重新编程。我只会这样介绍自己。我们共同的记忆还有红石街,你是不是也在哪里接受过它的讯息?”

“孟小姐,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老家寻找灰鹤吗?你为什么想要一个小孩呢?是不是也有一些信号不断发送,暗示你应该这么做?”

我使劲摇头,我无法相信这一切。此刻,我肯定还在梦境当中。可是我怎么喊醒我自己?我怎么向他人求助?

从地上爬起来,我脑子一片空白,我要回家。我头也不回,走得很快,自从搬到这里后,我的步伐好像从没有这么结实有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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